转念一想

转念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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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小学五年级时,我妈和她很多年没怎么走动的父亲恢复了联系 。此后,每个暑假我都要去姥爷家住几天 。虽然姥爷待我淡漠得像个陌生人,但我妈妈的继母却将我招待得很好 。她记得我的口味,带我去买菜,跟我谈往事 。她活得细致精明,能够用五百块钱过出五千块的生活质量,是我所见的人里的佼佼者 。
有个中午,我自己在那个小县城里溜达,忽然遇上一个老妇人,冲上来拉住我的手 。
我认出她是汤姥,我姥姥的闺密,我之前经常跟姥姥去她家小住 。看见我,她很激动,更让她激动的,是发现我的腿上被蚊子叮了很多包 。她认定我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上纲上线地责骂我妈妈的继母:“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就这么狠心!”
我心中有小小的不以为然,夏天腿上被叮几个包不是很正常吗?何况我当时已经十四五岁,读初中了,就是我亲妈,也不会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啊!
不过汤姥并不像有些人,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贩卖惠而不费的人情 。她带着我来到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给我买了条裤子,又买了瓶花露水,然后几乎是含着泪,目送我朝着我姥爺家的方向走去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被一个长辈这样真切地心疼 。
我没什么长辈缘,爷爷去世得早,姥爷是个陌生人,奶奶因为生得好又嫁得好,做了一辈子少女,少女当然不可能是慈祥的 。也就我姥姥有人情味一点,但她性格暴躁,有人说她做一毛钱的好事就要做一毛五分钱的坏事来抵消,她片刻的温柔总被我视为风暴来临前的预警 。
这样暴躁的姥姥,没有太长久的朋友,却和汤姥成了闺密,友谊跨越几十年而历久弥新,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
汤姥在县城的家,是我姥姥的驿站,每当她从马圩子去我家所在的阜阳,或是颍上其他乡镇时,就会在汤姥家中转 。有时她只是去吃个午饭,有时要住好几天甚至十几天 。
汤姥家很好找,顺着颍河闸下面的那条路一直走,走上一段,就能到她家门口 。那些夜晚,她们坐在我床前倾谈 。我已经不记得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睡意渐起时,仍听见她们的声音,像针线穿过鞋底,一下下不带信息量地穿过我稀薄的意识 。
她们年轻时,也是这样交谈的吗?汤姥原本是阜阳城里人,中专毕业时,赶上下放,被下放到颍上县,这地方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地名 。去之前,有人跟她说,颍上有个叫某某的,有本事,够朋友,你去找她就行了 。汤姥就来找我姥姥,然后她们就成了朋友 。年代深远,皱褶间尽是暗影,我不知道我姥姥是如何体现出她有本事、够朋友的,但细想想,她身上的确有一种江湖儿女的气质,具体说来就是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意气相投,就能推心置腹、赤诚相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