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温暖永不冷却

这温暖永不冷却
文章图片

在我小时候,一旦有合适的时机,我的母亲就会反复向我讲述村里那些人的事:至少在我听来,并非故事本身,而是那些短小的叙述,听起来就像“独一无二的事件”——用歌德的话来说 。我母亲很可能和我的兄弟姐妹也描述过这些故事 。但在我的记忆中,我永远是她唯一的听众 。
母亲向我描述的事件,大多数都涉及她的直系或旁系亲属,而且主要人物几乎总是她两个兄弟中的一个,他们都在“二战”中“为光荣的土地而牺牲了” 。让我试着重述这些讲述中的两个片段,它们都很简单,但是对我选择成为作家具有决定性意义 。
第一个段落讲述的是我母亲的弟弟,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故事发生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应该是1936年 。那是秋天的一个晚上,破晓前——汉斯已经离家一个月了,他进入男生寄宿学校,在家西边四十公里外的城里——那农场被深沉的寂静笼罩,还有很久才会传来第一声公鸡报晓的啼叫 。而这时,院子里传来扫地的声响 。这个确实在打扫,而且将要继续打扫院子的人,就是这家的小儿子,他差不多还是个孩子 。令他半夜从城里一路回到乡下的,是思乡的心情 。顺带要说一句,他是个优秀的学生,很喜欢学习,但是刚入夜不久,他就从学校一楼的窗户爬了出来,沿着那时还没铺上沥青的公路,一口气走回了家 。但是他并没有进屋——尽管门从来不锁——而是拿起扫帚,开始扫院子 。在我母亲的讲述中,那天是一个星期六,而星期六的惯例是,必须打扫院子 。他扫啊,扫啊,直到天已经渐渐亮了,家里有个人——在我想象中应该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他的姐姐——让他进了屋 。他后来再也没回学校 。他去了邻近的村子,做了学徒,学做木工 。这个事件,经过一个自然的变形过程,可以说从我一开始写作,就在我的书里一再地自动浮现——我在叙事上的远行,一个人的征程 。
第二个事件发生在1943年8月底或者9月初,我母亲的哥哥——家里最年长的儿子,从克里米亚前线回来休假几个星期 。当他下了长途汽车,就碰见那个地区负责传送战场坏消息的人 。这个人正要去村里,为我的家人带去消息,说小儿子在冻原上“为祖国英勇牺牲了” 。这位报信使者出乎意料地遇见了我们家族里的一员,于是觉得不必亲自去了,直接把通知单交给了这位休假的士兵 。然后,这样的一幕发生了:格里高尔回到家,一阵欢笑迎接了他——我母亲年轻时非常善于表达喜悦——关于弟弟,那位在信里自称“冻原男孩”的死,格里高尔在整个休假期间都没对家里人提一个字 。据母亲说,平时一直是“真正的恋家小孩”的格里高尔在休假时始终躲避着家宅、父母、姐妹,他选择日夜游荡,有时甚至彻夜不归,混迹于附近的村子 。在那些地方,在熟人或者完全陌生的人面前,他双眼“都哭瞎了” 。唉!“他哭个不停 。他一定一直在哭,从未停下 。”直到最后一天,当他走到车站去坐车,要返回战场时,他才把阵亡通知单交给妹妹——唯一他允许给他送行的人 。几个星期后,他也“被埋葬在异乡的泥土里,愿它轻轻将他覆盖”——阵亡通知上是这么写的,后来村子里墓地的纪念碑上也刻上了这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