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意识流(请各位方家指正!)( 六 )


以上这些幻象,是因我过于伤痛而且发烧造成的 。但这幻象十分真切,写之无聊,不写还失落 。如果将这幻象当梦幻,会有什么预兆?我相信凡事皆有预兆,但预兆就像上帝和佛祖无远弗届,却谁也不能得见,我何必太认真?
我想换个姿势结束幻象,眼前就生起了从我冰凉的右腿内部开始燃烧四野的熊熊大火 。我又担心起那好像当真出现过的提着花锄花篮的林黛玉也可能就是玉帝娘娘呼唤并且与我有关的人儿,会不会逃出绑架又遭大水再遭大火呢?这大火由我引起,我不能解决,就只能把自己烧死?!又好像我就是那被玉帝娘娘呼唤的人儿,同时也是我最心疼的林黛玉,林黛玉就是从我身上生出的一根肋骨,是我的夏娃,与我随影同形,她活在书中只作谈资,我活在现实不痛苦还要吃饭 。又好像我就是那呼唤女儿的玉帝娘娘,并被玉帝破口大骂,身为玉帝娘娘竟在南天门口嚎天哭地也不怕丢人现眼?我好像还可以是任何人,却就不是我自己——我好头痛!
雪越下越大就像是天对地发泄仇恨,而地上人还以为那是一片好意 。我在天涯海角多年没见过雪,便就着医院的窗户,比在同林大桥的拱顶别有一番风味地看雪发痴 。我看见那个扫雪的老奶奶再起身,就变成了我的母亲 。母亲佝着腰走进一间低暗的草房,一番咳嗽接着一番疲倦地呻吟 。门被风吹得咣当咣当 。母亲点起那只早已发黑的红泥小火炉,火炉上的沙锅里炖着豆腐、生腐、猪肉,桌上放着鲜鱼、干鱼 。母亲对着炉膛吹火 。她那气力不足的吹火声让贪睡的懒鬼很想起床显本事地渐渐醒来 。当豆腐都被炖得跟父山一样起了很多气孔,炉锅里也就发出让人馋涎欲滴的香 。雪花就像一群饥饿的小鬼,一个个闻香钻进门缝 。母亲也就叫了:懒鬼耶,起来胀了 。我在母亲的嘴中,名字就叫“懒鬼” 。我长大了因为既做苦力又搞文学也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懒鬼 。整一个村庄,提到我的名字少有人知,提到懒鬼有口皆碑 。“懒鬼”的名号是我一生无法解除的金箍咒,虽然我其实就是保尔·柯察金加堂·吉诃德还很有可能再加杨白劳,除了自家种地砍柴还为别人无偿帮工且比给自家更出力之外,只要有五分钟空闲就会拿起书本,却既非在校师生又非村长、支书或赤脚医生,就别想赖掉懒鬼之名,更别想免除那种种苟刻地批评与恶骂甚至陷害 。那感情就算我以后成为著名作家也别想赖掉,因为他们都认定,既是农民出身,不是懒鬼就不可能写作 。除农民之外的人,哪怕累死都是快活死了,至少我那村子里的农民多是这么看人生的 。说到底,说我懒鬼还是对我客气,要是不客气还要把我当孬子开除人籍……但我这孬子习惯母亲的骂,骂的后面,也偶有好吃的,瓜果、花生、蚕豆、板栗……像我这样生于饥饿年代的人,长大就成了中国最好吃的一代人 。但吃得再好,却无法再吃到母亲做的口味 。虽然母亲根本做不出好口味,由于是穷人中的穷人,做好菜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那许多个正月初一或者每年三百六十五日的早晨,我一听到骂,就一个鲤鱼打挺再下床 。接下来,就是胀了 。胀够了再洗脸、刷牙 。那时候,除了玩就是吃,跟猪一样,也只有跟猪一样不断地吃才能长大 。我上学念书也只为放学之后就有的吃。在家最后一个正月初一,母亲望着我那么会吃,吃什么都狼吞虎咽津津有味的样子说:看你又吃了一整年,真的又长高了,再吃几年,个子肯定不小,挑柴挑稻也不怕没劳力了……我泪水夺眶而出,抢忙把头埋进被窝 。在这个世界,一个大男人老是为母亲流泪,真是没出息,可我就是那没出息的人啊!我猛然想起那个被玉帝娘娘呼唤的如果不是我,便有可能是天花雨,绝非林黛玉 。但天花雨那么阳光,我又惭愧得真不敢给任何女人当老公了 。我给任何女人当老公都怕是一种造孽 。尼采、果戈理、屠格涅夫、福楼拜、普鲁斯特、卡夫卡不敢要老婆,但都在创作上登峰造极,我怕我真要一无所成一无是处!我最好一个人活在世外,就挂在那树杪上,看着这人世 。但愿我死了之后,世上都是有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