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和季羡林是同学( 三 )


姥姥对季老的关心还是源于我 。
写出《日子》的时候,季老曾开我的玩笑:“人家倪萍现在也是作家了 。”我真是脸红,《日子》不过是一堆废话,季老竟说他也要一本 。
我心里还是想送去的,问姥姥:“这合适吗?和季老的书比,咱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小书啊 。”
姥姥说:“要书不丢人,给书也不丢人 。没听说哪个大人不让小孩子说话的,有时候小孩子能说出一堆大人的话 。”
姥姥和我都清楚,季老写的是大书,我写的是小书 。我硬着头皮给季老送去了一本《日子》 。
后来,有一年季老回山东老家官庄给他母亲上坟,我带摄制组跟机采访,顺便把三岁的儿子也带上了——读好书,交高人嘛 。
我们是坐火车去的,一路上季老都看着窗外,偶尔看看车厢里的人,逗逗孩子,话不多却很温情 。你如果不认识他,一定以为这是个地道的乡下老头儿 。
家,实际上已经没有了 。父母不在了,兄弟不在了,儿孙也不在,回家看谁?可季老依然那么急切地往家奔 。
我一路也在盼着 。
离县城只有三十公里的官庄是个挺大的村子,村里有五百多户人家 。有电视的人家不到一半儿,大部分还是黑白电视,于是我就被很多老乡误认为縣里来的干部 。
八月六日是季老的生日,那天清晨我们摄制组是和太阳一起走进官庄的,我们想赶在季老回官庄给父母上坟之前拍拍官庄 。一进官庄,我们就知道来迟了,因为官庄那天家家户户都起得很早,六点多钟许多好热闹的小孩子、妇女已经聚集在街头 。村庄的街道被人们打扫得一尘不染,虽然是土路、土房子,可会让人觉得这是乡亲们用乡情为季老铺下的一块块最松软、最好的地毯 。我被感动了 。
更让人感动的是,村里许多人不知道季羡林是多么了不起的人,更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身份,他对国家有什么贡献,他们只知道他是官庄人 。上午八点季老回家了,“家”里有上千人在村口等着他,季老不停地握着每个人的手,嘴里说着什么 。
季老带着从芝加哥回来的孙子季泓在坟前长跪不起 。他和官庄最普通的百姓一样,给爹妈摆上了点心、水果,还有鸡鸭鱼肉 。如果二位老人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十分安慰——他们唯一的儿子,在九十岁时还能回来看望父母 。
回到北京,我们把季老请到台里的演播厅,做了一期谈话节目《聊天》 。季老很少上电视,那时候电视上谈话节目也很少,季老给足我面子,我们说了很多小事、家事 。
我读过很多遍季老的散文《永久的悔》,每次读,都有一种痛的感觉 。
我们山东有句老话,说“儿子长得特别像妈”,所以我问季老:“您长得像母亲吗?”
没想到,季老说:“不知道,我母亲什么样子我记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