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在夜晚来临读后感精选( 六 )


从某种意义上说,《海因茨》就像是《贡多拉》和《雷暴》的强烈变奏曲 。如果说后两者看起来有点像首小提琴独奏曲的话,那么前者显然更像是气势迫人的钢琴协奏曲,关于绝望的爱与个人的秘密 。那个在小说里从未出场的“真如春光一般明媚”的“超群脱俗”的女人,阿莉尔,就是秘密的核心 。或许,正是海因茨对她过于狂热的爱意外导致了她的死 。可是谁又知道呢?她的墓志铭是这样的:“阿莉尔·范·德·卢特,人生只在须臾,本来寂静无声,1940—1962 。”这段话本身就是个谜 。当爱的对象死了,这狂热的爱就像失控的强力又转向了爱者自身,就这样,海因茨的余生就是把自己那原本像克拉克·盖博般潇洒的形象一路折腾得臃肿走形、令人不忍直视,又折腾到死的 。没人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强烈的爱使人成其所是,也会剥夺人的一切 。跟死亡一样,这爱会让命运瞬间显露其真面目 。爱与死,都是生命的终极秘密 。与此相比,叙述者那始终充满耐心的淡定追忆,尽管本身也像个秘密,却还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或许,原因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他终其一生也从未抵近过那种强烈的爱的状态,既没被爱成其所是过,也没有被爱摧毁过 。就像这篇小说前面引自艾维·康普顿—伯内特的《最后的与最初的》里的对话所暗示的那样,他人生的关键词可能也就是“空洞”“毫无意义” 。而且,最好还是接受这个事实吧,“如果本来就无一物,我们不必假装好像有东西似的” 。
相形之下,《九月尾声》跟《最后的下午》看起来更像是插曲 。前者是个获而一无所获式的故事,写苏茜孤独晚景中的凄凉与追忆 。当年她在好友安娜贝拉临终时,跟后者老公海军中将一起向这个将死的女人坦白,他们会在一起 。让她始终不懂的,是安娜贝拉为什么会对此事无所谓?或许,她应该明白却未能明白的,是在死神降临之际,人有可能会宽容一切 。或许,她能明白的是,比丧失所爱和死亡更难以承受的,是在孤独中等待死神到来的煎熬,当然,这煎熬同样也有可能让人宽容一切 。《最后的下午》是关于恨的 。恨的前提,仍旧是因为爱和不解 。那个女插画家对曾相恋数年的恋人的恨意难消,与其说是因为情断,不如说是由于他让她陷入难以理解的茫然境地 。因为恨,她让他死三次,最后一次是遗忘 。可她真的会遗忘吗?很可能他反而在她心里永远活着,而背景却是互不理解之谜 。谁又能说,当初她给他的那次报复行动不是他的死因呢?或许,她只是想完全拥有他,结果却是毁了一切 。
如果说《贡多拉》、《雷暴》和《海因茨》这三个乐章都是以男性视角来展开的叙事,而《九月尾声》和《最后的下午》则是以女性视角的叙事,那么,在《宝拉Ⅰ》和《宝拉Ⅱ》里,则是通过男性和女性两个视角共同完成的二重奏式叙事,就像是一问一答 。《狐狸在夜晚来临》这个书名,即是出自《宝拉Ⅱ》 。这两篇的对应关系,以及狐狸意象的双重隐喻:神秘率性的自在与死亡,在诺特博姆那里当然是有深意的 。一方面,他试图通过这两篇彼此密切相关的小说来暗示爱情关系里男女之间的种种误解与错觉;另一方面,他又似乎想通过对这一切的呈现,基于人的晚年状态和鬼魂状态,展现这样一个事实:即使有那么多的误解与错觉所造成的隔阂深壑,爱,毕竟也曾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但是,从本质上说,它也跟生命本身以及与生命相关的所有现象一样,都是虚幻的,像幻梦一样 。在这里,我们似乎可以意识到,宝拉,作为鬼魂的宝拉,完成的是作者赋予她的揭秘使命 。在小说结尾处,她对他的最后告别,隐约间有种禅宗公案的味道 。